居家办公的第35天,小区封闭的第24天,城市静止的第15天。3,2,1,像一种倒数计时,但封闭的时间只是在不断累积。
居住的房间沿街,在寻常时候,车流声持续到夜里很晚,甚至晚于我显然不属于这个时区的睡眠。在老街区的一楼抬头望,晴时有透绿的叶、舒展的白床单,傍晚是一片渐深的蓝,月亮在这个角落停留很短;雨水打落新长的枝,蜗牛在湿润的墙壁上度过夜晚。在不寻常的时候,人类世界的声响淡去,让我察觉那些叽叽喳喳的来客,隔着栏杆像站在自由的两边。
和朋友们讲,此刻内心意外的平静,不多的波动来自试图成为“时代记忆”容器的一种选择。如果我们不亲身看过、听过、经历过,如何在噤声的场域证明你我真实存在。你我和她他,都是轻易可以被抹去的数字、被删除的图像、被违规的文字。
我想起那些。需要点击“展开”才能完整听到的呼救。在急诊室等待核酸结果和死亡哪一个先来。因为被质疑200块配不上一份并无标价的善意而离开的女孩。死在街头的柯基。排着几百号的急救电话。和母亲分开的婴孩。无法被分开安置的患者和非患者。牢记在心里又觉得理应遗忘的买菜平台的开放时间。被高价售卖的捐赠物资。在超市为食物争抢的人。停在工地边的公交转运车和一车无处停泊的人。被合法驱离住所的人。为不合法的建筑愤怒的人。在家门口的公交车独坐而无家可回的人。或者跳楼或者自缢但不会出现在数字播报里的人。我听到他们说,“我没有药了”。说,“我也很着急,我也很生气,我也很愤怒”。说,“不要问我怎么办,我也不知道怎么办”。
我想起那些。在白色和蓝色包围下面目模糊的人。邻居奶奶硬塞给我的纸币。瘦瘦小小的敲门给我物资的女孩。总是重重捶门的楼长。志愿者群里总也排不上我的搬运物资任务。成为以物易物流动角的门厅。闪烁在夜里的”We are the world”。放在门口给有需之人的蔬菜。代替居委高度自治的居民。信息互助、物资互助、最后也精神互助的群友。在封控前最后一天说给你送点菜的同事。在深夜两点开会议室边聊工作边讲“解封后排个日程,一三五吃什么四五六吃什么”的同事。对我说“点支付时犹豫了一秒你会不会喜欢吃结果没帮你抢到菜”的朋友。说“想聊天要找我哦”的朋友。
波动下的一切都是次生灾害。在一片裁员的风声中,工作仿佛如常,今天公司破天荒地让我们写物资紧缺情况,点进共享文档,看大家缺的不过就是这些——油盐醋、纸巾、洗发水、酒精、洗手液、消毒水、卫生巾,还有一位无法母乳喂养的妈妈缺奶粉和牛奶。很难不说出那句话,身边这群人,平日里说不上有多富贵但至少体面,在2022年的上海,看看大家都在缺少什么东西,都是些什么东西。而我在幻想一块无法被单独售卖的蛋糕。
我依然认为,手无寸铁的时候,愤怒总归是一种武器。无法保护自己,但笔直地刺向敌人。如果我们愿意承认,在这样的事件中,确有一个敌人的存在。或许那不只是病毒而已。我知道我什么都做不了,但比“完全不能”,要多一点点。或许这样就可以感到欣慰。
好在连日来天气都好,静态的世界里少了很多阴郁。院子里的野花长了,水培的葱也葱葱郁郁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