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爱情迷信

在一篇评论斯金纳「迷信的鸽子」实验的文章中读到,人类的迷信来源于对因果关系的迷恋,执念于万事万物的“有迹可循、有理可述”,在这种执念中建立对生活中无处不在的不确定性的掌控感,从而产生并笃信一种错误的归因。譬如箱中的鸽子相信自己挥动翅膀便会获得食物,而食物的投放不过是箱子外部的一种装置,每隔15秒运行一次,鸽子只是在某一个15秒的间隔中,偶然地挥动了翅膀。

我想,爱情中的迷信往往产生于,我们总是试图用理性解释情感,认为可解释意味着可掌控,于是或主动或被动地逃不开这样一个问题——“我为什么会爱上你?”

关于爱情的迷信之一:令我们着迷的是对方和自己之间的相似性/差异性。曾经的我是前者的虔诚信徒,执迷于寻找对方和自己之间的默契,一一挂上勋章,珍藏为妙不可言的缘分之爱的证明。现在的我知道,这两个答案一方面受限于我们以“比较”认识事物的习惯,另一方面,也只是提供了两套截然不同的叙事,我可以借用它们,去描述我眼中的唯一的你。

和我一样的你。我们都需要独处,在独自一人的时空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;我们关心远方,相信无数的人们都与我有关;我们排斥规则,需要内在自我真正认同的秩序;我们常常冷漠,但脑海中偶尔闪回倒在路边的老人和无动于衷的我们自己;我们听同一首缱绻的歌,又在分享时一样难以启齿;我们偶尔孩子气,又在这种孩童的天真中彼此温暖与彼此苛责;我们的语言系统里充满抽象的词汇,常在现实世界无所依托;我们一样理想主义,憧憬赤诚的生命之火,也一样知道无所依托会让理想夭折、让火种寂灭;我们有“成为自己”的冲动,我们有照亮他人的愿景;我们企图构建一种生命哲学,支撑自己度过内外撕扯的痛苦、虚无和孤独。

和我不同的你。你看重结果,我看重体验;你会利用规则为己所用,我会在看清规则后选择退出;我不懂得拒绝,你会在我身心疲惫时替我关掉回复工作信息的手机;你察觉不到他人的感受而极度自我,我常常因为在乎他人的感受而压抑自我;你想成为持久闪耀的恒星,同宇宙相惜,我想成为艳光刹那的流星,寂灭后归于尘土;你相信自己会在做且做到一些事中有更多成长,我相信自己会在与人的关系里有更多成长;你追求世俗意义上的成功并把它作为自由的保障,我拒绝认同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且认为这是自由之可能性的起点;我用对过去的回看审视自己,你用对未来的规划审视自己,有些时候,我知道我们都没有全然地活在此刻。

阿兰·德波顿在《爱的进化论》里写:“合适人选”的真正标志,不是完美互补的抽象概念,而是忍受差异的能力。般配是爱情的成就,而不是前提。——我想,这就是我在这段关系里渴望实现的一种成就。

关于爱情的迷信之二:我们的相爱是一种必然/偶然。但无论是必然或偶然,爱情都可以被浪漫化为一种命中注定。

在必然的逻辑下,我们的生命轨迹注定在此刻交汇。借用电影里老套的分屏叙事,那我们的故事是否可以这样发生:在同一年的夏天和冬天,我们在南北两个小城市出生,度过几乎没有什么波澜的童年时代,你是领着小朋友们玩耍的那个,我是落在后面被蜜蜂蛰的那个;父母之爱没有全然温暖地发生,但理应存在,爱的碎片在可感的同时刺伤我们;我们在少年时代开始读书、恋爱、观察自我,隐约感到“我和他们不同”,而自己看起来分明如此平凡,究竟又有什么不同;我们走着最寻常普通的道路,升学、读研、做一份看似体面的工作,因为顺遂而几乎没有骄傲可言。你在一个规划中的年纪,认为自己应当找到稳定的伴侣;我在对自己似是而非的探索中,规划把自己的选择打开——在这个时候,彼此出现。

在偶然的逻辑下,我们需要一种对于过去的以“如果”开头的假设性想象。如果我没有在一些感情遗迹的发酵下放弃岭南来到上海,如果没有因为项目上的短暂交集加上微信,如果没有那几次架构调整让我们的社会关系越来越近,如果你没有因为封控在家无聊翻看朋友圈,如果我没有和朋友做播客讨论一系列无用的话题,如果你没有对我提出“明天晚上聊聊”,如果我没有在隔天晚上执着于这个约定把你拉到我家对面的路口,如果不是因为你隔天休假而聊到半夜一点,如果彻夜长谈的愚园路上没有那队晨跑的日本男生路过,如果早安山丘不在早上六点售卖豆浆,如果没有临近述职的“你认为我需要周末加班”,如果凌晨三点的天山西路上没有人在卖蔬菜,如果我没有多买一个绿色的枕头,如果我没有说出那些令我困扰的情感,如果在迎风的河边你没有因为恰好穿了长袖给我擦眼泪,如果我们第一次看的电影不是《隐入尘烟》,如果我那晚原有的约会没有和对方无言的爽约,如果我不是独自居住在一个随时可以为你敞开的房间——那么,或许,就不会有“我们”的成立。

你看,同一个故事从来都可以改写为不同的版本,像同一张碟片播放AB两面,迷信成为一种自欺欺人的技巧,一种自圆其说的技能,爱情的迷人之处不也在于她足够丰富的被阐释的可能性吗?我们大可以用一种伪装科学的语调,讲她不过是荷尔蒙的催生、激素的反应,是童年经历造成的感情模式倾向,是几百万年前,月球和地球之间不经意的一次引力。

但在无数种迷信当中,我最为相信的那一则是,因为我如此想要,所以我如此选择,这已经构成了一种爱。我们对所爱之人怀有无限的憧憬与想象,我把有限的你放进这个无限的模型,连同想象与实际的落差都符合预期。因为你是真的,所以爱是真的,一切可被触摸的真实都让我更有勇气去面对似真非假的世界,让我在无论因为什么而软弱流泪时,都知道背后的怀抱将给予我厚实的温度与力量。

所以最后,也祝福你在新的一岁,触摸到自己认同的真实,做想做的事,爱想爱的人,一点点成为想要成为的自己——无论那是否和我有关。而我只是诚实地希望能够陪你多走一程,再一程。

二十八岁生日快乐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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